千年岁月里的相遇

《古柏行》

唐：杜甫

孔明庙前有老柏，柯如青铜根如石。

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

君臣已与时际会，树木犹为人爱惜。

云来气接巫峡长，月出寒通雪山白。

忆昨路绕锦亭东，先主武侯同閟宫。

崔嵬枝干郊原古，窈窕丹青户牖空。

落落盘踞虽得地，冥冥孤高多烈风。

扶持自是神明力，正直原因造化工。

大厦如倾要梁栋，万牛回首丘山重。

不露文章世已惊，未辞翦伐谁能送？

苦心岂免容蝼蚁，香叶终经宿鸾凤。

志士幽人莫怨嗟：古来材大难为用。

南郊公园，公园原为抗日爱国将领刘湘的陵园，陵前墓碑上写：“抗日战争时期第七战区司令长官陆军一级上将刘湘之墓”。公园牌坊至旌忠门的大道两侧，柏树郁郁成行，无论四季，柏树枝叶永远繁茂青翠，总会给人以绿意森森的感觉。据说这里的柏树是当时四川军政界的风云人物张群、张澜等人亲手栽植。

刘湘是四川军阀，生前被人称为四川王，主政四川，抗战国难当头时率数十万川军出川抗战，出师未捷身先死，病逝于汉口。刘湘死前遗嘱：“抗战到底，始终不渝，即敌军一日不退中国境，川军则一日誓不还乡！”

《礼记》载：“尊者丘高而树多,卑者封下而树少。天子坟高三刃，树以松，诸侯半之，树以柏。”率数十万川军出川抗战的刘湘享受了最后的殊荣--国葬，和他的陵园比邻的惠陵，属于历史上的另一位四川王--刘备。

南郊公园与武侯祠相连，武侯祠为君臣合祀之祠庙，原为蜀汉丞相诸葛亮供奉刘备的庙宇，称“汉昭烈庙”，昭烈是刘备的谥号。蜀汉章武3年八月，诸葛亮自白帝城奉刘备的梓宫回成都，葬于成都南郊惠陵，按刘备遗诏，墓上“稠种柏树”。

刘备生前虽称汉帝，死后却“自失身份”以诸侯之礼归葬。在遗诏里要求在自己墓上栽柏树，在特别讲究礼制尊卑的汉代，玄德算是一个极有自知之明也极为洒脱的真英雄。

松树与柏树合称松柏，除了陵墓，古人无论寺庙、宫殿和道旁，亦爱栽植松柏。孔子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大概是因为两树皆长青不凋，木质芬芳，经久不衰，为志操坚贞的象征。《世说新语·言语》说：“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凌霜犹茂。”

北京故宫万春亭--圆柏

古柏树是活着的历史，四川古柏极多，最为耳熟能详的是剑门关古驿道上，绵延三百里的上万株古柏，虽经千古沧桑，至今依然生机盎然。

在中国的大城市中，首都北京的古柏特别令人印象深刻，中山公园、天坛、地坛、故宫御花园和太庙等地，处处可见到树龄年以上的古树，0余株苍翠的古柏，见证着这座古老的城市厚重的历史。

同样古老的成都却失去了古柏的陪伴，武侯祠门前，曾有名声极大的柏树两株，两株参天大树长得遮天蔽日，以至杜甫写出了“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的诗句。武侯祠门前的古柏自古相传为诸葛亮亲手栽植。唐西川节度从事卢求在《成都记》中记载：“人云（古柏）诸葛手植。”

杜甫更在多首诗中对丞相祠堂前的古柏念念不忘，哪怕后来，老杜漂零流落到夔州，对着孔明庙前的古柏，想起武侯祠门前“冥冥孤高多烈风”的古柏，又写下一首《古柏行》，发出“古来材大难为用”的哀怨叹息。

然而，武侯祠的参天古柏却未能保存下来，无数古木毁于明末战火，清代补栽的柏树在后来各种天灾人祸中也无一幸存，今天成都市区之内，柏树虽然多见却多为近现代栽植，成都市区内竟再无古柏可以追忆缅怀了。

“武侯祠堂不可忘，中有松柏参天长。”我们依然能够从杜诗中感受柏树曾经散发出的森森气势，然而终究还是在这座古老城市里失去了它们的身影。

2、侧柏和圆柏

柏树，是柏科树木的总称。全世界至少有22属约种柏树，我国产29种。从柏树的枝叶和木材中可以提炼出柏木油，它们能够分泌出好闻的柏木气息，“冬腊风腌，蓄以御冬”，每到年节时，四川多地熏制老腊肉必以柏枝熏蒸方为正统。

在中国，园林中最常见的柏树有两种，圆柏和侧柏，他们都是柏科的高大乔木，在南北各地几乎都能看到它们的身影。侧柏和圆柏都是古老的中国植物，《诗经》中有“泛彼柏舟，在彼中河”，这是说用柏木做成舟船，漂荡于江湖河流之间。

圆柏和侧柏如形影相随的兄弟，可为栋梁处庙堂之高，可熏腊肉居鲍鱼之肆，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一起活成了历史还一起成为风景。哪怕用它们的身躯制成舟船，也绝对比庄子心中五石之瓠浮乎江湖的大樽靠谱。

虽然圆柏和侧柏常常同时出现在一处，然而兄弟俩性格气质却各不相同。圆柏也称桧。《尔雅·释木》中说：“桧，柏叶松身。”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也这样记载：“柏叶松身者，桧也。其叶尖硬，亦谓之栝。今人名圆柏，以别侧柏。”

由此可见，古时桧这种树和柏不同，柏指侧柏，而桧特指圆柏。圆柏来自刺柏属Juniperus，学名属名Juniperus的拉丁词有“常青”之意。圆柏最早的时候在圆柏属Sabina，后来这个属都归并到了刺柏属里。

和侧柏不同，圆柏长了两种形状的叶子，一种是刺叶，一种是鳞叶，刺叶仅生于幼树之上，老龄树则全为鳞叶。而壮龄的圆柏兼有刺叶与鳞叶两种叶型。刺叶长得较为疏松，披针形叶片的前端形成一个尖尖的针刺，摸起来十分扎手。鳞叶叶片相互间两两交叉紧紧抱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圆柱形绿色鳞片的枝条，这也是圆柏名字的来历。

圆柏刺叶

圆柏鳞叶和肉质球果

苏东坡很喜欢桧树，曾写《咏桧》诗，诗中有“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唯有蛰龙知。”的诗句，本意是说桧树扎根极深，只有居住在九泉地底的蛰龙才知道。未曾想到，这诗被苏东坡的政敌获得后，就到神宗面前挑拨说：“龙是指陛下，而苏轼却在诗中用九泉和蛰龙的隐射陛下，他这是对朝廷心怀不满”。于是，上任才三个月的湖州太守苏轼以作诗讽刺朝廷的罪名被逮回京城，关押在御史台，史称乌台诗案。

尽管因咏桧遭到不白之冤，差一点九死一生，苏东坡始终认为桧树傲干奇节，风骨凛然，虽饱经沧桑却性格刚强，有着高洁的品性。“乌台诗案”改变了苏轼的人生却没有磨灭他的灵魂，多年以后，东坡老而弥坚再咏双桧，“庭雪到腰埋不死，如今化作两苍龙。”

北京天坛公园桧柏

侧柏也称扁柏，来自柏科侧柏属，从侧面看去，侧柏鳞形的小叶片就像被压成扁扁的样子，于是让人一眼就能将它分辩出来。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写下：“柏有数种，入药惟取叶扁而侧生者，故曰侧柏。”

北京天坛--侧柏

侧柏球果

侧柏中最有名气的一株古柏应当是“黄帝手植柏”，故老相传（信不信由你）为轩辕黄帝亲手所植，古柏位于陕西省中部黄陵县轩辕庙院内，树龄有0余年，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柏树。

陕西黄帝手植柏--侧柏

北京天坛公园中的侧柏

树老成精，所以，我总觉得在北京天坛古柏亲友圈的鄙视链里，有一棵身体歪斜树皮皴裂的老侧柏对着另一棵同样歪斜虬劲的老圆柏成天裂嘴：

喂，我有药.....

以博物之精神，体悟自然一草一木；以发现之眼光，感受万物有灵且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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